此次“千古风流 不老东坡苏轼主题文物展”展出的文物中,一对清代“父子皇帝”关于苏轼的书法作品颇引人瞩目,即胤禛(雍正)行书《苏轼赤壁怀古词轴》和弘历(乾隆)临董其昌《后赤壁赋行书册》。能够让多位皇帝亲自下场书写,可见东坡赤壁词赋影响之大。
宋元丰二年(1079)七月,因为不满“熙宁变法”产生的弊端,常常“缘诗人之义,托事以讽”,正在湖州太守任上的苏轼被投入御史台监狱。这次事件史称“乌台诗案”。御史中丞李定等人本欲置苏轼于死地而后快,多亏好友援救,病中的太皇太后曹氏也劝神宗释放苏轼。苏轼最终免于一死,十二月二十六日被责授检校水部员外郎、黄州团练副使、本州安置、不得签书公事。
元丰三年(1080)二月初一,苏轼到达黄州。据《舆地纪胜》记载,北宋时黄州属齐安郡,下辖黄冈、黄陂、麻城三县,治所在黄冈。苏轼到黄州后,先是安顿在定惠院,后又筑室于东坡,自号“东坡居士”。被贬黄州,无疑是苏轼人生遭遇的第一个重大挫折。但正所谓“诗穷而后工”,这一人生低谷恰恰成为苏轼思想和文学创作的一个大的转变期和丰收期。苏轼有很多脍炙人口的文学佳作诞生于黄州时期,其中就包括《赤壁赋》《后赤壁赋》和《念奴娇赤壁怀古》这三篇与赤壁有关的赋作和词作。
东坡两次赤壁之游发生在元丰五年(1082)。这一年正月,东坡在邻居们的帮助下建成了“雪堂”。据《东坡乐府》卷下《江城子》引:“元丰壬戌之春,余躬耕于东坡,筑雪堂居之。”东坡绘雪于四壁之间,并作《雪堂记》。七月十六日,与客泛舟赤壁,作《赤壁赋》(又称《前赤壁赋》)。十月十五日夜,复与客同游赤壁之下,作《后赤壁赋》。至于《念奴娇赤壁怀古》一词的创作时间,傅藻《东坡纪年录》曰:“元丰五年壬戌,公在黄州。七月,既望,泛舟于赤壁之下,作《赤壁赋》,又怀古作《念奴娇》。”虽然王文诰《苏诗总案》将此词创作时间判定为元丰四年(1081)十月,但目前学界总体上倾向于元丰五年七月一说。
苏轼在黄州生活了三年多后,因贬谪而生的烦闷逐渐消散,与友人的来往日益频繁,对宇宙人生也有了全新的理解。“赤壁两赋一词”正集中体现了这种转变。
东坡所游之“赤壁”,其实并非三国孙刘联军火烧赤壁、大败曹军之处,而是黄州赤鼻山(又名赤鼻矶)。根据有关记载,赤壁之战的实际发生地是蒲圻县(今湖北省赤壁市)赤壁山。黄州赤鼻山之所以被后人误认为“赤壁”,可能跟读音相近有关。据宋朱彧《萍州可谈》所说:“黄州徙治黄冈,俯大江,与武昌县相对。州治之西距江名赤鼻矶。俗呼鼻为弼,后人往往以此为赤壁。”
前、后两篇《赤壁赋》写的都是作者和友人一同夜游赤壁的所见所感。两篇赋都采用了传统的主客问答形式,即东坡为主人,友人为客人。至于“客人”为谁,宋施元之《苏诗补注》曾引东坡写给杨道士的两篇帖文,其二曰:“十月十五日夜,与杨道士泛舟赤壁饮醉。夜半,有一鹤自江南来,翅如车轮,嘎然长鸣,掠余舟而西,不知其为何祥也。聊复记云。”施元之注:“按《次毅父韵》第三首载西州杨道士凡数联,因此帖知为世昌。诗中又言善吹洞箫,其自庐山从公,盖壬戌之夏《前赤壁赋》云客有吹洞箫者,殆是杨也。”据施注所说,道士杨世昌两次陪同东坡夜游赤鼻山。然宋胡仔《苕溪渔隐丛话》后集卷二十八亦载东坡语:“今日,李委秀才来,因以小舟载酒,饮于赤壁下。李善吹笛,酒酣,作数弄。风起水涌,大鱼皆出,山上有栖鹘,亦惊起。坐念孟德、公瑾,如昨日耳。”若如此,则《前赤壁赋》中善吹笛的“客人”是李委秀才。未知孰是。
从思想内容上看,前、后《赤壁赋》虽在题材和写景方面有相近之处,但前者重在借景抒情,主要写江上景象,并阐发“自其不变者观之,物与我皆无尽也”这一哲理;而后者更多叙事和描写岸上景物,并借孤鹤道士的梦幻之境,来表现作者的豁达胸襟和出世情怀。两篇赋虽然在创作时间上间隔了三个月,但实为一个整体。而《念奴娇赤壁怀古》一词上阕描写了万里长江的壮阔雄伟景象,下阕追忆三国时代的周瑜、诸葛亮等英雄人物,抒发了作者热爱祖国大好山河、羡慕古代豪杰,以及感慨光阴易逝、功业未就的思想感情。
“赤壁两赋一词”具有极高的文学价值,标志着苏轼的文学创作达到了顶峰,也在当时和后世产生了重大影响。
“赋”作为在楚辞影响下产生的一种文体,经历了骚体赋、汉大赋、抒情小赋、六朝骈赋几个发展阶段,到了唐代形式上受到的束缚越来越严重。苏轼的恩师欧阳修率先在赋的创作中引入散文的章法和表现手段,创造了“文赋”这一新样式。东坡则更进一步,在前、后《赤壁赋》中用意脉贯穿全文,表现手法更加灵活多样,行文骈散相间,不拘一格,将叙事、写景、抒情、议论等融合无间,将“赋”推到了一个前所未有的高度。其弟苏辙感叹:“子瞻诸文皆有奇气。至《赤壁赋》,髣髴屈原宋玉之作,汉唐诸公皆莫及也。”宋代唐庚云:“余作《南征赋》,或者称之,然仅与曹大家辈争衡耳。惟东坡《赤壁》二赋,一洗万古,欲仿佛其一语,毕世不可得也。”
相较于“两赋”,《念奴娇赤壁怀古》词在文学史上的影响可能更大。晚唐至五代时期,词的内容多涉男女之情,风格偏于绮艳香软,故有“诗庄词媚”一说。至北宋,东坡以其雄健笔力,在词中另辟“豪放”一派,极大拓展了词的表现范围和境界。《念奴娇赤壁怀古》一词,是东坡豪放词的代表作。此词借古抒怀,境界阔大,笔力遒劲,读之令人不禁拍案叫绝。据宋俞文豹《吹剑续录》记载:“东坡在玉堂,有幕士善讴。因问:我词比柳七(柳永)何如?对曰:柳郎中词,只好十七八女孩儿,执红牙板,歌“杨柳岸晓风残月”。学士词,须关西大汉,执铁板,唱“大江东去”。”南宋王灼称赞东坡词“指出向上一路,新天下耳目,弄笔者始知自振”,绝非过誉之辞。自东坡后,辛弃疾等人将豪放词风继续发扬光大,最终确立了豪放词在词史上与婉约词双峰并峙的地位。